关于开展向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活动的决定
中共浙江省委 浙江省人民政府 |
关于开展向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活动的决定 |
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是我国最早的麻风病院之一,承担着麻风休养员和现症病人医疗、康复与救治任务,长期收治着不同程度残疾的麻风休养员。住院部医疗队是一支以70、80后年轻人为主体的医疗团队,他们继承和发扬麻风病防治工作者的优良传统,献身麻风病防治事业,长期坚守在偏僻、封闭、艰苦的“中国麻风第一村”,在山坳里砥砺理想信念,谱写“出彩人生”的华章。他们爱岗敬业,崇德向善,树立了新时期医务工作者的崇高形象,展示了以务实、守信、崇学、向善为内涵的当代浙江人共同的价值观,是我省继第七地质大队、杭州“最美现象”之后涌现的又一群可敬可爱的“最美团队”。
为认真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办公厅关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意见》,进一步弘扬当代浙江人共同价值观,培育和形成“发现‘最美浙江人’、争做‘最美浙江人’”的良好社会风尚,省委、省政府决定,在全省各行各业广泛开展向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活动。
向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就要学习他们怀抱梦想、奉献青春的人生追求。上柏住院部医疗队的年轻队员坚信山坳人生照样出彩,把满足麻风病人需要作为职业幸福感的源泉,甘于清贫和寂寞,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默默绽放着青春光彩、成就了不平凡的人生,以实际行动展现了“最美浙江人”的奉献之美。
向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就要学习他们大医精诚、树仁立德的职业操守。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员精诚敬业、树仁立德,数十年如一日,在艰苦的条件、有限的资源、精神的重压和单调的生活中,坚守岗位,恪尽职守,不断提升麻风病治疗护理水平,为麻风病患者和休养员提供优质服务,以实际行动诠释了“最美浙江人”的责任之美。
向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就要学习他们脚踏实地、勇创一流的进取精神。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员以“创全国一流”为目标,立足岗位成材,刻苦钻研医疗业务,加强规范管理,用精湛的医疗技术、领先的科研水平、优质的护理服务,最大程度地为麻风病患者和休养员解除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在麻风治疗、残疾护理、心理干预、后勤管理等方面创造了处于全国领先水平的业绩,以实际行动书写了“最美浙江人”的奋进之美。
向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就要学习他们心系患者、亲如家人的大爱情怀。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员视患者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把患者当亲人,开展“零距离”、心贴心式服务,悉心照料,精心护理,用温情和爱意点燃了患者的生活希望,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和关怀带给麻风病患者和休养员,以实际行动凸显了“最美浙江人”的向善之美。
各级党委、政府和有关部门要高度重视、精心组织开展向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学习活动,把开展学习活动与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和省委十三届四次全会精神紧密结合起来,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紧密结合起来,与深入推进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紧密结合起来,通过新闻、文艺、理论和社会宣传等多种方式,广泛宣传上柏住院部医疗队先进的事迹,引导广大党员干部群众学先进、见行动、争优秀、比贡献,在全社会营造讴歌时代楷模、礼敬时代楷模、关爱时代楷模的浓厚氛围,推动“最美风景”转化为“最美风尚”,为干好“一三五”、实现“四翻番”,加快建设物质富裕精神富有的现代化浙江凝聚强大精神动力。
中共浙江省委
浙江省人民政府
2014年3月24日
附件1:香樟树下的守望—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纪事
浙江在线04月10日讯
楔子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
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
理想是灯,照亮夜航的路;
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引自《理想之歌》
进入4月,那棵扎根在德清县武康镇上柏村报恩寺遗址里的百年香樟,正尽情呼吸着春天。竹笋也从没人注意的地方嗖嗖破土而出。
在这片以香樟为圆心的区域,山泉缓流而下。上世纪50年代,这里曾经搭起一片草棚。改革开放后,草棚消失了,代之以青灰色的砖瓦房。近几年,又新添了16幢黄墙红瓦的平房。
这里就是始建于1951年的浙江武康疗养院(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是我国最早的麻风病院之一,也是一家省级收住麻风治愈畸残者和重症麻风现症病人救治的医疗卫生机构。半个多世纪以来,数千名麻风病人在这里治疗、康复、回归社会。至今,还有80余名麻风休养员在这里生活,他们中年纪最大的90岁,平均年龄72岁,平均居住时间30年,100%存在可见畸残。陪伴他们的是我省三代麻防工作者的坚守。
如今与麻风休养员朝夕相处的,是一支以15位“70后”、“80后”为主的年轻医护团队。十几年来,这群姑娘小伙坚韧地把根扎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他们的爱与学识,恰如香樟茂密广展的树冠,为麻风休养员撑起了一角静好岁月。
马海德奖、南丁格尔奖、国家级“青年文明号”……一串串的荣誉,是他们事业成功的注脚——他们开展心理咨询服务的实践,被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列为麻风病学科重要进展之一;他们率先在全国实行“麻风村”医务人员24小时值班制度,被誉为最具人性化、最具人文关怀的措施;他们还倡导直接和患者肌肤接触,这里因此成为我国消除麻风歧视及干预理论的发源地……
这是一曲温暖人心的生命之歌。这是一曲振奋人心的理想之歌。它的主旋律,就是甘于奉献的人生幸福高贵!就是拥有梦想的人生海阔天空!
今天就让我们来到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听听这一群守护麻风病人十来年的年轻医生,讲述自己及其前辈们的故事吧。
第一章
香樟之梦,揣一轮理想而来,来了就不曾离开
都说甘于忍受的人才会编织出美丽传奇,默默无声的人才有锦绣文章,不过,那样的境界如何才能进入呢?这一点,上柏住院部主任喻永祥有一箩筐的故事可以说。
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的喻永祥,是上柏住院部的最高“领导”。2003年,31岁的他正当最好年华,却离开武康镇南路乡卫生院院长的岗位,来到上柏住院部当一名内科医生。那时他对麻风病的认知,只是在湖州卫校攻读临床医学时,在课本中读到过的薄薄一页关于麻风病的介绍。
喻永祥想起11年前的那个夏天,仿佛就是昨天。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不会选择拖家带口来报到。因为摩托在驶入住院部大门之后,忽见一群畸残的病人,6岁的女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央求爸爸带她回家。
随后,爱人、父母还有朋友们也轮番前来劝说:“离开这里到别的医院去吧。”
喻永祥犹豫了。
当年的上柏住院部留不住人。曾有7位大学生分到这里,几年后,全部离开;后来,又有13位中专生奉调而来,最后走得一个不剩。几十年中,分配来的学生来了走,走了来,队伍始终不稳。
“永祥,这里不比外面的世界精彩,甚至还很枯燥平淡。但这里的麻风休养员真的很需要医生,只要静下心来与他们相处,你会发现坚持下去的理由。”喻永祥掂量着时任上柏住院部主任王建河的这番话,决定服从组织调动,留下来。
这一留就是11年。
清晨,在住院部遇到喻永祥的时候,他正在吃方便面,昨晚又轮到他值班。24小时值班制——这是住院部雷打不动的规矩。他和另外三位医生王景权、虞斌和谭又吉轮流守护着村里的夜晚。
喻永祥带我们走进值夜班的小房间,一张很窄的木床,靠墙一个柜子塞满4床铺盖。轮到谁值班,就把自己那床铺盖拉出来用。一张小木桌,放着呼叫器,休养员在房间里一按,值班医生就知道有人需要帮助了。
一个冬天的深夜,呼叫器突然急促地叫起来,喻永祥一骨碌坐起来。一看,是406房。他赶紧套上衣服,揣上听诊器和血压计,“哗啦啦”一把拉起卷帘铁门就往外跑,刺骨寒风猛地扑上他的脸。
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喻永祥一路小跑不敢停顿。推开休养员的房门,喻永祥赶紧给他量体温、听诊。诊断为急性支气管炎。除了开药,还要输液。休养员双手畸残严重,手掌都萎缩了,喻永祥小心地在皮肤枯萎的腿上找到静脉。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休养员病情稳定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这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发白,其他休养员都已起床活动了。
2010年,喻永祥接过主任的担子后,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压力。每天早晚两次查房,治疗患有老年性疾病的休养员。同时他还是矛盾调解员、账务会计、后勤保障员、24小时值班员。经常是从早忙到晚,直到累瘫在座位上,有时候连脱白大褂的力气都没有了。
2013年初,喻永祥的父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他多想在家多陪陪老父亲。可是休养员们离不开他。每次去值班之前,喻永祥和父亲道别,老人只说:“儿子……你去吧。”可是,紧抓着喻永祥的手却不愿松开。“我咬咬牙,转身走了,泪流满面。”回想起这一幕幕,这个淳朴汉子的眼圈红了。
今年清明是喻永祥父亲去世后的头一个清明,他赶到父亲的坟前坐了很久。喻永祥说:“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子,也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2010年10月,上初中的女儿发高烧40多摄氏度,喻永祥值班脱不开身。接连两个夜班后,他赶到医院。女儿已由高烧转为肺炎住院了。
2011年,当教师的妻子突发神经性耳聋,重返讲台的她已无法听到学生的声音。喻永祥很想帮妻子调换个合适的岗位,但一直未能如愿。
亏欠家人的时光,都留给了与患者的朝夕相处中。
我们在住院部采访的时候,正赶上麻风休养员胡成贵80岁生日。喻永祥塞给老人一个贺寿包,“这是我们医生护士的一点心意。八十大寿,可喜可贺啊!”
胡成贵一个劲地推托着:“我没想到自己能过80岁生日,没有你们,就没有我。我的生日饭,你们一定要来啊。”
“一定。”
老人脸上顿时现出孩子般欣喜的笑容。
直到今天,喻永祥还把11年前到上柏报到时揣着的那张调令放在家中。每到工作有困惑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来翻看一下。薄薄一页纸,记载了他揣着一轮理想而来,就不曾离开的十多年岁月,印记着他和麻风休养员之间难舍难分的情谊。
许多朋友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跑到一个山坳坳里的麻风村,去吃这样的苦。”但对喻永祥来说,在这片大山里,他似乎背负着某种使命,“我是一个医生,看到住院部的那些病人,我无法掉头离去。”喻永祥动情地说。
第二章
香樟之歌,触得到的关怀,是一切柔情的生命和光泽
距离德清县城约13公里,树木葱茏的上柏村是一个美丽的所在。但因为我省的麻风病医疗机构建在这里,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
说起“麻风病”,许多人尽管陌生,但还是会心头一紧。过去,麻风病人曾一度被视为“不可接触的人”。
从“谈麻色变”到“麻风可防可治不可怕”,为这一认识和观念的转变,全省麻风防治人员努力了60年。1995年,浙江省首批通过卫生部考核,成为国内基本消灭麻风病的省份之一。上柏住院部的护士长潘美儿也用青春,在这条路上留下了美的足迹。
潘美儿是休养员时常挂在嘴上的“阿美”,南丁格尔奖的获得者。清晨,我们随她一起披上白大褂走进病房。
与患者接触,是上柏住院部护士们每天做的第一件事。
问问休养员们昨晚睡得好不好,给溃烂的伤口清洗换药……“阿美”的脑子里有一串房号和名字,都是些行动不便、需要集中治疗的休养员们。
这时,71岁的休养员倪大爷总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等待“阿美”准时出现,带他去做每天例行的皮肤护理。
麻风病菌破坏了老人的皮肤和神经,手指往往变得不听使唤,经常收缩成弯曲的模样。无论春夏秋冬,手掌都不会出汗,甚至干燥到龟裂。
潘美儿将温水倒进脸盆,试了试水温,然后把老人的手腕浸在水中。她捏拭着老人干枯而毫无知觉的皮肤,努力帮助他舒展蜷曲的手指。泡完后,再为老人细心地涂上药膏。这一切,她做得从容自然。
“在十几年里没停过一天,就算是我的亲生女儿,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休养员徐大爷的感慨,代表了整个上柏住院部老人的心声。
触得到的关怀,充满柔情,能给患者,特别是这些曾饱受麻风歧视的患者极大的心理慰藉。如今,按住手腕、捋直手指、打湿手掌、按摩做操……早晚两次的温水皮肤护理,是所有年轻护士来到上柏住院部的第一课。
“阿美”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归婵娟、俞秀娟、章淼尔、沈国丽、刘盾、孟妤薰、汪萌萌、王超霞、陶亦帆、喻永祥、王景权、谭又吉、虞斌和吴进等一群好伙伴。
有一年,住院部一下子接收了许多来自全省的麻风病人。因为很多都是现症病人,几个护士轮流给病人擦身、清创。晚上住在简陋的值班室里,整宿整宿地守护着病人。最后,病人一个也没有少,全都活下来了!
几个月的熬夜中,姑娘们没有哭,而此刻,她们的眼泪却像决了堤……
麻风病的治疗,调节心情起到很大的作用。休养员金阿姨双脚溃烂,不得不每天躺在床上。但春天到了想买件新衣裳,成了她压在心底的愿望。
护士沈国丽把金阿姨的表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镇上那家服装店的老板早就认识沈国丽,因为她常常帮休养员买衣服。次数多了,沈国丽还练成一个本事,看一眼就能知道老人们的尺码,一买一个准。
“我穿着好看吗?”有了新衣的金阿姨喜滋滋地像个小女孩,看着她的笑脸,沈国丽的心头暖暖的。岁月流逝,这一群一毕业就来到这里的护士女孩,早已与休养员们情如亲人。在闲暇时,她们还会帮休养员炒炒菜、洗洗碗,顺带缝补衣物。这种只有家人间才会有的温馨场面,在上柏住院部里经常可见。
在随“阿美”穿行于各个病房的时候,老人会不时探出头来招呼她。
“别看他们年纪大,其实都像小孩子,相处久了,我更觉得他们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交谈间,一位坐电瓶车的休养员靠近了我们,她偷偷塞了一颗糖果给“阿美”,“阿美”接过后立刻含在了嘴里。“看到我当面吃下,他们会高兴一整天。”
“阿美”每天早上还能吃到一个热乎乎的鸡蛋。给她鸡蛋的不是别人,正是麻风休养员孙爷爷。手弯曲变形的孙爷爷行动不便,每次只能煮一个鸡蛋,他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阿美”。
“我是流着眼泪吃完了第一个鸡蛋的,这里面包含的是孙爷爷满满的爱!我能做的,就是真心待他,像对自己亲爷爷一样!”
什么是南丁格尔精神?当这些姑娘们戴上燕尾帽宣誓“终身纯洁,忠贞职守”时,她们的生活里就不再有“病人”和“亲人”的区别。南丁格尔的精神在哪里?当这些姑娘们把“诚协助医生之诊治,务谋病者之福利”写满纯洁的少女时代时,麻防工作者的色彩变得愈加圣洁。
青春在此,无怨无悔。
第三章
香樟之魂,传下去的坚韧,照亮别人先得自己有阳光
在上柏住院部采访写稿,有一种深深的感触,我们能够叙说的,是那么得微小。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给读者半截山水,不是全幅写真。因为这里的故事太丰盛,渗透了我省几代麻防工作者的坚韧付出。
长期在疾病控制与预防战线工作的疾控专家、浙江省卫计委主任杨敬说:“婚姻法曾规定,麻风病人不能结婚,他们无家、无亲人,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为他们提供良好的医护服务和生活环境,对维护社会稳定、体现人类尊严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也是我们政府、社会、公共卫生机构的职责所在。”
75岁的华维德和他的老同事们就是我省承担起这份职责的第一代中坚力量。面对职责,他们中的许多人年纪轻轻就立下志愿:“这一辈子我就搞麻风防治。”
已故的著名麻防专家高鲁在建院伊始就来到了上柏住院部,他放弃了杭州宝石山上漂亮的洋房,举家搬进了上柏村香樟树下的草棚。严冬,凌厉的西北风呼呼地直往草棚里灌。他一心扑在病人身上,为了寻找治疗麻风的方法,甚至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在自己身上做试验。
在华维德的记忆里,当时住院部还不通电,喝水靠井,如果碰上酷暑天,井便会干涸,医护人员只能从小溪打水喝。生火做饭更成问题,他们要和休养员一起上山砍柴,还要带足一周的饭菜。由于医学认识的局限,那时查房还要穿着厚厚的隔离服。夏天,没有电扇的病房热得像个蒸笼。一天下来,衣服全都湿透了,橡胶手套里的双手被汗水浸泡得发胀、起泡。
许多医生、护士吃不了这个苦,成家后纷纷打起了申请调动的报告,有的新大学生报到第一天,看到这样的条件,扭头就走。
但华维德留了下来。“病人有痛苦,医生就要去解决。”为了照顾家庭,他在医院工作的爱人也调到了住院部,夫妻俩一同承担起照顾麻风休养员的责任。
曾有人无数次地问这些麻防工作者,条件好的医院有很多,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干这个?作为上柏住院部的第一任主任,华维德无数次回答过这个问题——
“麻防工作确实艰苦,你可以说我是傻子,但我就要做这个傻子,因为这份事业需要有人去继承,麻风病人需要我们去救治。”
“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传染科。”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所长严丽英从事麻防工作32年,对此也深有感触。严丽英说,由于缺乏对麻风病的认识,一些人害怕、歧视、排斥麻风病人的同时,就连麻风病防治工作者也连带被歧视。老一辈麻防人倪启超医师去杭州出差,当年的同学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吃饭。他坐长途汽车,检票员一听他要去武康疗养院,立刻盘问他是不是麻风病人。倪启超正在解释时,车上的乘客跑了一大半。
麻风病防治普查,是整个麻防工作的重中之重。但全面普查之时,很多人只要听见“麻风”二字,就害怕。当年在全省普查时,很多旅馆一看介绍信上“武康疗养院”的公章,就千方百计找借口不让入住。他们只好背着铺盖、带着干粮,在防疫站的会议室、学校的空教室甚至破旧的祠堂寺庙,铺上稻草对付一宿。
即便如此,我们的麻防人仍然对麻风病人充满了关爱。有一次,杨森英医师去金华访视一位治愈的麻风休养员,发现四邻十分歧视他,路过他家门口都会绕道而行。杨森英马上决定留下来,和这家人一起用餐。这在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当天的晚餐是一碗蛋炒饭,休养员亲手为她炒的。杨森英叫来了村干部,当着他们和围观村民的面,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吃完。这位休养员当场就给杨医师跪下了……
越困难,越勇猛;越孤单,越坚强。照亮别人先得自己有阳光。杨森英说她太了解了,这些饱受麻风歧视的患者,是多么渴望平等的目光。
没有豪言,没有壮举,三代麻防人就这样凭借坚强的内心和甘于奉献的高贵品格,一点一滴改变着社会对麻风病人的偏见和歧视,而这恰恰是当今这个社会最稀缺、最可宝贵、最令人感动的地方。
2011年,香樟树的身后又多了一座麻风史料陈列馆。鲜红的大门内,讲述的是我省60多年来的麻防工作史以及上柏住院部走过的道路。
这里的每张照片、每段影像、每件物品,都伴随上柏住院部的医护人员一段难忘岁月,它们无声地诉说着青春和奋进的故事。这里,已经成为新生代麻防人精神洗礼和传承之地。
第四章
香樟之馥,抚平苦难的时刻,散发人生中最耀眼的光彩
小秋秋是名符其实的“麻风村的孩子”。她在这里出生,全部的童年世界就是这香樟树下的村落。她健康地成长,在菜地和竹林间飞奔,而她的邻居们,全都是像妈妈一样手脚畸残、面容模糊的爷爷奶奶。阳光下,他们坐在轮椅上,乐呵呵看着这个小孩子在院子里欢笑,小秋秋是全体麻风休养员的“下一代”,像一束饱含希望的光芒照亮他们。
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们同样把小秋秋捧在手心里。实际上,几个医生护士的小孩子时常过来和小秋秋一起玩耍,他们分享玩具,共同认字,村子里常有几个小孩子欢乐的身影。
小秋秋一天天长大了,大家知道,他们不能永远把小秋秋留在身边。这个孩子应该和她所有的同龄人一样,走进学校,走向社会,书写自己的人生。这是住院部全体医护人员共同的心声。于是他们帮助联系了小秋秋老家一所小学。
小秋秋要去念书了!这个消息,让整个麻风村都热闹了起来。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在为小秋秋捐钱。不断有休养员摇着轮椅,来到小秋秋的母亲前,掏出一沓厚厚的零碎钱:“这是给孩子买铅笔的……”
2012年8月的一天,大家在香樟树下为小秋秋开欢送会。这个平日里活泼欢闹的孩子,那天一改常态,两只手臂死死抱住香樟树“哇哇”大哭,说什么也不肯走。
医生虞斌回想起来,不禁感慨:“那场景,一辈子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护士归婵娟擦去眼泪,蹲下身,柔声向小秋秋许下了诺言:“你放心,叔叔阿姨会一直照看着你。”
他们正是这样做的。小秋秋刚到学校,住院部医护人员多次给学校领导和老师打电话,告诉他们麻风病的知识,请他们多多关心,为孩子的成长提供和谐友爱的环境。这个孩子从小玩伴不多,到了学校和同学之间相处得如何,成绩怎么样?护士们就在工作之余挨个儿给小秋秋打电话,和她聊天,勉励她自立自强。季节变换,该添衣了,护士们给她寄去厚厚的羽绒服。
寒假里,小秋秋回来了。她摸着脖子上的花丝巾,告诉每一个围上来的亲人:“这是王景权叔叔送我的礼物!因为我在期末考试中语文考了全班第一!”
归婵娟欣慰地笑了。这个孩子已经完全走出了那片时隐时现、令人担忧的阴霾。那曾经纠缠着麻风病人、还要吞噬他们下一代的凄惨命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她向四下望去。老人们正坐在轮椅上,聚精会神地听小秋秋讲学校里的故事,不时快乐地大笑。自己这一代青年麻防人的坚守,不正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吗?
经年累月的陪伴能够抚平苦痛,恒久的耐心与关怀可以汇聚希望,这就是奉献的意义。这一刻,这个“80后”的年轻护士收获了自己人生的高贵与幸福。
老一辈麻防工作者感慨,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更懂得休养员。这支青年团队很早就意识到,麻风休养员的心理重塑,比其肢体的康复更为重要。
谭又吉在大半年时间里没有过一天的休息日,周末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去浙江大学进修。2011年,他顺利地考取了国家级心理咨询师。为休养员提供心理疏导服务本是额外的工作,但上柏住院部的年轻人们却甘之如饴。
王景权在这山坳里埋头苦干十多年。匮乏的科研条件并没有阻挡王景权奋发研究的冲劲。他和同事们申请了中国荷兰麻风病防治合作卫生系统研究项目,遍访各类人群,研究并撰写《麻风病家庭和社会歧视及其危险因素研究》等多篇论文,在这个领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群甘于奉献的年轻人绝不甘于平庸。偏僻孤寂的麻风村同样是成才的沃土。研究学术、专攻护理、组织活动,每个人都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有梦想的人生海阔天空。
上柏村里的这棵香樟树,还在静静生长。
香樟树的成长虽然缓慢,但是它的生命十分漫长。香樟树是如此沉默,又是如此顽强。一天天、一夜夜,它延展枝干,吐出新芽。
花开时节,香樟树散发着阵阵幽香,它树冠所及,虫害杳无踪迹。
就在这香樟树下,年轻的麻防人,还在继续守望。
附件2: 山坳人生 照样出彩
——记“中国麻风第一村”里的年轻医疗团队
(《光明日报》2013年12月6日第1版)
浙江湖州,离德清县城约13公里处,葱茏的金车山,拱卫着一个寂静之所——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人称“麻风村”。
在这里,一支以12位70后、80后为主的年轻医疗团队,接过接力棒,在这寂寞的山坳已坚守10年。来自英国、日本、印度的麻风病专家考察后惊叹:如此偏僻的麻风病院,医护水平竟然这样高!
南丁格尔奖、全国麻风防治先进工作者、中国十大职业女性、国家级“青年文明号”、浙江省卫生系统“最美天使”十大感动事例……一连串荣誉,为这个年轻团队的坚守作了完满的诠释。
“麻风村”怎样成就出彩的人生?亲爱的读者,不管你现在是憧憬还是犹疑,是闲散还是忙碌,请听下面的故事。
美丽的风景。畸残的病患。误入麻风村的游人惊恐而逃。一个高素质的群体坚守在这里,涌现出国内和国际上有影响的专家和模范
初冬时节,丽日当空。记者从杭州出发,沿杭宁高速到德清口下,横穿德清县城,进入104国道,向南约10公里转入一条小路,车子朝金车山开去。山渐深,绿渐浓,见一村落,林木森森,竹影婆娑,香樟树遮天蔽日,合抱的水杉直钻天际。绿荫深处,几排红瓦黄墙建筑时隐时现,有“中国麻风第一村”之谓的上柏住院部到了。
浙江省皮防所所长严丽英和党委书记于杭跃已等在这里。当我们盛赞风景优美时,他们苦涩地笑笑。
的确,金车山麓风景如画,令很多房地产开发商觊觎。因为有麻风村,他们只能遗憾地放弃。
严丽英告诉记者,前不久,一位杭州市民驱车来此,一路欣赏美景,不觉已进入麻风村,兴正浓时,忽见一群鼻塌眼陷、断手残足的人,不由得惊慌失措,掉头狂奔而去。当得知遇到的是麻风病人时,这位市民更加惊恐,忙打电话询问:“我们车窗开着,会不会被传染?”
“麻风病人服药一周后,就基本失去其传染性,而且目前驻村休养员是已治愈的麻风畸残养老者,根本不具有传染性。”严丽英说。
麻风病,伴随人类已有3000多年。麻风病会导致严重的肢体畸残,断手残足,眼盲鼻塌。历史上各国处置麻风病人,有的是驱赶到荒郊野外,有的是放到船上任其漂流,有的甚至火烧、活埋。
上世纪初,中国有50万麻风病人。新中国成立后,麻风病人得到人道治疗,到2012年,治愈存活者约21万。目前,全国90%的县、市基本消除麻风病,每年新发现麻风病仅1600多例。我国摘掉了“麻风大国”的帽子。
上柏住院部是我国最早的麻风病院之一,也是浙江省卫生厅直属单位中唯一不在省城的医疗机构。“村”里现有84位老人,其中一二级残疾45人,三四级残疾39人,平均年龄74岁,平均居住时间30年。
麻风村几乎与外界隔绝,同样被隔绝的还有12位以70后、80后为主体的医疗团队:4位医生、7位护士、1位后勤服务人员,他们中党员5人、团员7人。
这是一个高素质的群体——他们开展心理咨询服务,其成果被中国科协列为麻风病学科重大成果之一。他们在全国首推医务人员24小时值班制度,被誉为最具人性化、最具人文关怀的措施。他们还倡导直接和患者肌肤接触,这里因此成为我国麻风歧视及干预理论的发源地……
海军潜艇部队转业的于杭跃说:“他们的工作,常让我想起自己在潜艇上深海工作时的压力。”
长期在疾病控制与预防战线工作的“疾控”专家、浙江省卫生厅厅长杨敬说:“婚姻法曾规定,麻风病人不能结婚,他们无家、无亲人,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为他们提供良好的医护服务和生活环境,对维护社会稳定、体现人类尊严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也是我们政府、社会、公共卫生机构的职责所在。而政府的职责是由这些年轻人来完成的。我深深感谢这些年轻人。”
中国麻风防治协会会长张国成评价:这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青年团队,在如此艰苦的条件和有限的资源下,这些年轻人长期坚持为麻风残疾者服务,涌现了在国内和国际上有影响的专家和模范,对国内麻风病防治的发展发挥了学术引领、政策影响和服务榜样的作用。这个团队充满活力,在中国整个麻风防治界也不多见。
麻风村远离家庭。医务人员24小时值班。他们做不了孝子慈父好配偶,愧对家人。但他们无愧于患者,无愧于人生!
当夜,我们在麻风村住下。值班医生、住院部主任喻永祥把我们带到一间空病房,熟练地抹桌子、整理床单、打开水、点蚊香。
个不高,皮肤黝黑,过早谢顶的喻永祥,是麻风村的最高“领导”,大家都叫他“村长”。为接待偶尔来“村”里探视患者的亲友,他经常抹桌铺床。
麻风村的夜,很宁静。喻永祥说,这里的麻风休养员都是早晨三四点起床,晚上五六点睡觉。
但是,也有难得的例外。
2009年10月27日,护士长潘美儿赴京接受第42届“南丁格尔奖”,得知晚上《新闻联播》可能有颁奖新闻,“村民”们一直等在电视机前。
“阿美!阿美!”当电视上出现潘美儿,当他们的“阿美”从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锦涛同志手中接过奖章时,“全村”人欢叫起来。这一刻,有手的鼓起掌来;没手的,用胳膊击打,用脚跺地;还有些坐在轮椅上,躺在床上,兴奋地欢叫……
“这一夜简直成了麻风村的节日。”喻永祥说。
说话间,喻永祥手机响了,是他爱人打来的。接罢电话,“村长”脸色凝重起来 。
原来,喻永祥65岁的父亲半年前查出肺癌晚期,生命进入倒计时。他只好把父亲接到家里进行安慰式治疗。
喻永祥家在农村,1989年考上湖州卫校,因家庭困难,父亲毅然把准备造房子的材料卖掉,使他得以完成学业。现在日子刚好起来,操劳一生的父亲却病倒了。
那天是喻永祥夜班。下午,他照例给父亲量血压、喂药、吸氧,进行“多索茶碱”静脉注射,他静静地坐在父亲床边,他多想就这样陪着父亲走完已为时不多的最后岁月!
但是,他要去值班。
“你……去吧。”父亲嘴上这么说,却紧抓他的手不愿松开。看着父亲无助的目光,他突然悲从中来:父亲为自己操劳一生,临终前,自己连多陪陪父亲都不能!他转身夺门而出,忍不住泪流满面。
喻永祥说:“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子,也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2011年,当教师的妻子突发神经性耳聋,杭州、上海的大医院都看了,没能治愈。病休一年后,今年9月,妻子只好重返讲台。她已无法听到学生的声音了,怎么传道解惑?
喻永祥很想帮妻子调换个合适的岗位,但一直未能如愿。
喻永祥愧对的还有女儿。2010年10月,上初中的女儿发高烧40多度,喻永祥值班脱不开身,妻子也正好上班。是他的同学背着女儿看病,办理住院手续。接连两个夜班后,他赶到医院。女儿已由高烧转为肺炎住院了。
他们愧对家人,但他们无愧于患者,无愧于人生!
“村长”的叙述让我们唏嘘。此时,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是谁在歌唱?
大年初一。大雪封山。公交车停了,白衣天使踏雪而来。麻风村的“音乐王子”诗意奔涌:“灯光下有你们的身影,风雪中有你们的脚印……”
徐小童,一位60岁的麻风病人。
“是您用真情的烛光,点燃我们的人生,是您用爱的双手,荡起我们生活的双桨。啊,天使……”徐小童唱的是《天使之歌》。
令人惊讶的是,这竟是徐小童自己填词作曲创作的歌曲。
“他可是麻风村里的‘音乐王子’啊!”喻永祥介绍说。
“像这样的歌曲他已创作了20多首。他还会吹口琴,拉二胡,弹三弦。”
闻此,徐小童面露腼腆之色。他告诉我们,他家在农村,6岁患病,9岁进“麻风村”,没上过一天学,他的文化知识和才艺都是在麻风村自学的。
徐小童从抽屉里拿出抄得工工整整的一叠歌词曲谱,又为我们唱起了他创作的《麻风天使颂》:“灯光下有你们的身影,风雪中有你们的脚印……”
优美的旋律,把我们带回到他激情创作的场景。
2010年,大年初一,大雪封山,进山的公交车都停了。这些白衣天使还能来吗?
徐小童倚窗而立,仰首翘盼。蓦地,窗外一袭白衣飘动在银白世界,是护士归婵娟!他没想到,这位80后姑娘竟然步行而来
此时,徐小童正在构思《麻风天使颂》。放眼望去,银白的世界又出现了一个天使,是护士孟妤薰。突然,小孟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上,徐小童一声惊叫,脑子里却灵光闪现,歌词奔涌而出:“灯光下有你们的身影,风雪中有你们的脚印。炎炎盛夏汗水湿透你们的衣裳,冷冽冬天您和我们一起抵御严寒。我们的心您能读懂,我们的病痛有你们关爱,党的温暖有你们时时传送……”
“你的血是那么的热,你的情是那么的真,盈盈的笑脸,带来的是温柔,细心的呵护,带来的是感动……”这是他创作的《金车山中》。
在2012年的世界防治麻风病日慰问活动上,一台由麻风休养员和医护人员编创的演出在麻风村举行。面对来自省卫生厅、财政厅、民政厅、红十字会以及省慈善总会、省残联等部门的领导,徐小童自拉自唱表演了自己创作的歌曲。
节目进入最高潮。当曹素凤、周小梅、董小华,这三位加起来只有2只手、3条腿(另还有2条腿丧失功能)的重度畸残者坐在轮椅上,被“村长”、“阿美”、“归归”、虞斌、汪萌萌、妙建芬、吴进等推上舞台,一起唱起《爱的奉献》时,全场无人不动容。
谈到这台节目,杨敬后来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还很激动,“当时的场面,真的震撼人心。若不是亲临其境,这种感受是无法想象的。我好几次感动得流了眼泪,许多人都流泪了。”
徐小童的歌声融入自然,成为天籁,久久回响在我们的耳畔,成为我们夜宿麻风村的催眠曲。
接触麻风患者的肌肤。吃下病人送上的食物。在这样的细节中,歧视冰消。心与心贴近了……
凌晨4点多,记者借住的病房外已是人语声声。5点,记者推门而出,麻风村薄雾轻笼,但见驾轮椅的、拄拐棍的,一个个患者已在户外活动。
麻风村的新一天开始了。
8点刚过,医护人员陆续到来。8点半开始,一天中例行的查房开始了。我们随护士长潘美儿走进一间病房。住这间的老人叫朱洪福,84岁,余杭人。
“朱大爷,有哪里不舒服吗?”潘美儿漂亮的脸上盈满亲切和真诚。
“阿美,我眼睛有点刺痛。”老人回答。
“我看看……呵,睫毛又倒生了。”
麻风病导致“兔眼”,易致使睫毛倒长,必须拔掉。潘美儿当即为他拔掉倒长的睫毛。老人咧嘴笑了:“阿美,舒服多了!”
潘美儿又蹲下,撩开老人的裤腿。老人的皮肤已变黑且呈鱼鳞状,这是因为麻风杆菌导致周围神经受损,皮肤干燥不会出汗,前不久老人刚做了个手术,把大腿的皮肤移植到脚腕上。此时,“阿美”用手毫无顾忌地直接去触摸老人那又黑又糙呈鱼鳞状的皮肤,动作是那样的自然。她的手指传达给病人的,是温情,是爱意,是白衣天使的神圣责任。
“朱大爷,你溃疡大,愈合慢。”结束了检查,潘美儿直起身子,拍着老人的肩,凑近他耳根轻柔地说:“莫急,要耐心啊,会好起来的!”
跟随潘美儿查了几个病房,我们转而随王景权查房。作为团队中仅有的60后,1968年出生的王景权是麻风村唯一的主任医师,他既是医生,也是这里的学术领头人。他大学毕业后先在江苏东台麻风病院工作,10年间,骑自行车遍访全县1800多名麻风病人,写了多篇论文,很快就成为业务骨干。2004年,他主动要求调到“中国麻风第一村”,因为在这里,他擅长的麻风反应和神经炎治疗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走进张爱凤的病房,王景权小心地将这位74岁的老人从椅子扶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轻轻地拍拍她的肩,两人便会心地相视而笑。老人对我们说,她已在床上躺了3年,有7个月大小便失禁,每天要换短裤、被单,都是王医生、“阿美”“归归”他们照料她。
得知我们是来采访的,一个个患者都会忍不住向我们倾诉:曹小英全身多处溃烂,是护士汪萌萌为她擦洗全身、清洗伤口;76岁的钱彩娥大便拉不出,是潘美儿帮她一点点抠出来;双目失明的范金英一次次大便拉满衣裤,归婵娟、汪萌萌等护士帮着擦身子、换短裤、洗衣服……
每天做这样的工作,受得了吗?
这些年轻人回答:“刚开始难受,后来就习惯了。
“青年文明号”号长归婵娟,1981年出生,嘉兴医学院毕业,2004年1月到麻风村工作。
读大学,医学教科书中,有关麻风病的内容就那么薄薄的一页纸,甚至连考试都没有涉及。归婵娟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麻风病院的护士。
上班第一天,她用手套、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第一次给一截肢患者输液,手上找不到静脉,在脚上找,一捧起脚,便嗅到一股扑鼻的腐臭,差一点呕吐,忙屏住呼吸跑到病房外透气。
“那天,我一口饭也没吃下。”她回忆道。
“归归”说,患者为表示感激,有时会给护士送吃的,不吃,他们会感到疏远、排斥他们;吃,看着这些病人,心理上又严重排斥。
第一次,患者送她食物,她拒绝了;第二次,患者送她苹果,她不要,对方就直接塞进她衣兜里,她一出门就扔掉了。
但是,渐渐地,面对患者真诚渴望的目光,她感到无法拒绝。终于有一次,有患者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对她说:“归护士,吃个饺子吧。”这一次,归婵娟已不忍拒绝,她闭上眼睛,夹起一个塞到嘴里,突然,她惊呆了,震撼了——患者见她能吃自己的东西,竟然感动得声音发颤:“谢谢你,归护士!你肯吃我的东西,我太高兴了!
“面对对方的幸福和感激,我不知道自己被对方感动,还是被自己感动,那一瞬间,我百感交集,真想抱着他们大哭一场。”归婵娟道。
此时,她深切地理解了,这些饱受麻风歧视的患者,是多么需要平等对待。这种理解给了她勇气,她第一次吃下了患者送的食物。
心与心的距离就在这样的细节中缩短了,贴近了。“村民”们对她的称呼,也从“归护士”“小归”变成了“归归”。
当初寻短见的姑娘病愈出院结了婚。老年人安度晚年还有积蓄。麻风村不见“红包”,医患之间水乳交融
下午的麻风休养员座谈会开得很热烈,患者对医务人员的感激之情充盈在他们的述说中。
胡成贵瘦小的身子蜷缩在轮椅上,稀疏的白发铺陈在他苍白的额头。这位1954年进麻风村的耄耋老人,在麻风村已度过了近60个春秋。
“我都死过几回了,是他们把我救回来的!”胡成贵抢着向记者述说。
去年,他得了尿毒症,到了这把年纪,又得了这么讨厌的病,此时的他已了无生趣,拒绝治疗。医生护士反复劝说,精心护理,还送他到杭州治疗,帮他渡过了身体和精神的难关。
正说着,一位高个子护士推门而入,顿时,一个个患者脸上布满阳光。“国丽,国丽!”他们亲热地呼唤。
沈国丽,1981年出生,是麻风村力气最大的护士。85岁的患者张彩宝因“兔眼”术后视力不佳,都是她背进背出。“国丽比我亲孙女还亲啊!”张彩宝感叹。
面对大家的热情招呼,沈国丽微笑着向大家颔首,她推着胡成贵的轮椅,俯下身子轻声对他说:“走,我们去透析。”
像无助的孩子见到母亲,胡成贵目光里满是顺从和信任。
座谈会上,患者激动地讲了六老集体生日聚会的故事。
2010年,白衣天使中有人提议为85岁以上老人过一次集体生日。这一提议马上获得通过。
通知送达6位老人。“麻风病人也能过生日?”89岁的张彩宝闻讯流泪了。
这一天,麻风村活动室里,生日蛋糕摆上了。6个加起来只有6条腿、8只手的老人坐着轮椅被推到活动室,他们都穿上最好的衣服,其他病友也纷纷前来助兴
烛光摇曳。掌声响起。徐小童拉起了二胡。伴随二胡的旋律,大家唱起《祝你生日快乐》。6位老人围拢来,对着蛋糕上燃烧的蜡烛吹去……
民政厅每月给每个病人发放675元生活费,医疗费全由财政厅承担,有些患者还有了积蓄。
吃着蛋糕,老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些年轻的医务人员不是自己的子女,胜似自己的子女。
3年前,胡杏春老人去世。临终前,她对医护人员说:“几十年了,你们照顾我这么好,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你们把我生日记住了,有子女也没有这么好,我死都瞑目了!”
白衣天使不但解除患者的痛苦,还拯救患者的生命。
娇小俏丽的小徐是贵州人,来德清打工时与男友恋爱,两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时,小徐不幸得了麻风病。未婚夫把她送到麻风村后,从此人间蒸发。小徐意识到,自己被遗弃了。想到自己将与麻风病人在一起,她绝望。入院不久,她借故回家拿东西,寻了短见。
幸好,她被救起,又被送回麻风村。去意已决的她,积攒安眠药准备再次自杀。是王景权和阿美在查房时发现了她的异样,及时予以制止。在她住院的日子里,医生护士天天来开导她:“这个病不可怕,痊愈后还可以结婚生孩子!”医疗团队成员还为她捐款,并一次次与她未婚夫联系,动员说服。3个月后,未婚夫终于出现在小徐病床前。小徐的心结从此解开,希望重燃,两年后康复出院,与未婚夫举行婚礼。
结婚次日,她带着喜糖赶到麻风村,见到医生护士时哭了:“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麻风村是我的娘家啊!”
医患矛盾是当今的社会难题,而在麻风村,医患之间却水乳交融。
麻风村没有“红包”——患者全是需要救护的困难户,医生护士经常给患者送东西。肺癌晚期患者杨加才需要提高免疫力,王景权送他薏米、红豆、黑米;重度残疾的汤金初、蔡海球夫妇喜欢小吃,护士孟妤薰经常自己掏钱给他们买小笼包和馄饨。汪萌萌、妙建芬、刘盾、王超霞、陶亦帆、章淼尔、俞秀娟,哪个医务人员没给患者送过东西?黄炳鑫有膀胱癌,需长时间服用中药进行治疗,每次配药他都爱找“阿美”,“阿美”都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到县城帮他买药。老黄已经与癌共存三四年了,这可有“阿美”的一份功劳。
67岁的患者李永水伴有精神疾病,特别依恋王景权,每当王景权值夜班,他就会缠住王景权诉说自己离开家人、被亲人抛弃的痛苦,这样的倾诉常常要持续到深夜甚至凌晨,直到他聊累了,王景权才将他送回病房。但常常是王景权刚躺下,他又来了。凌晨三四点,他来敲值班室的窗户,还说自己是怕王景权寂寞来作陪的……
在这些麻风病人眼里,麻风村就是他们的天堂,医护人员是他们的天使。谈起在外地医院住院40多天的经历,胡成贵感慨万分。“外面哪有这里好啊!与外面比,这里太好了!”老人感动地说。
这里确实是麻风病人的天堂。近年来,有5对已经痊愈但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幸福地结合。
在村民眼里,麻风村是天堂,在小曲曲(化名)眼里更是天堂。
小曲曲是“村”里生、“村”里长的孩子,直到8岁,她都没有离开过麻风村。她害怕离开妈妈,害怕离开麻风村,离开“村”里的爷爷奶奶,离开可爱可亲的叔叔阿姨。
但是,孩子总得要读书,要走上社会,怎么办?
麻风村团支部一方面和孩子农村老家所在的学校联系孩子读书事宜,一方面捐款为小曲曲筹办读书生活等费用。
去年8月,小曲曲要去上学了,在村里的百年香樟树下大家欢送她时,小曲曲抱着香樟树哭着不肯离去。叔叔阿姨安慰她说:“小曲曲,你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你放心,我们会来看你的。”
“村”里的12位年轻人向小曲曲履行着庄严的承诺,想到小曲曲是麻风病人的孩子,在学校难免受到歧视,他们和老师联系,请他们多多在心理上关爱,他们还经常给小曲曲打电话送去温暖。季节转换,该添衣了;节假日,该改善生活,他们捐款寄物,还利用节假日、团员活动日到200多公里外看望小曲曲;过年了,他们还把小曲曲接回“村”里,让她与妈妈团聚。
在这些叔叔阿姨的关爱下,小曲曲健康地成长着。
面对优厚待遇不动心。大医院挖不走。是什么信念支撑这些年轻人?是对人生的彻悟,是与患者对比中产生的幸福感、奉献观
曾有多个单位来挖王景权。上海一家大医院欲调他,连同他妻子,报酬当然是优厚的,他谢绝了。
“阿美”获南丁格尔奖后,大医院挖她,母校要她,她谢绝了。
谭又吉曾有机会到大医院做门诊医生,但他选择留下。
归婵娟的父亲在县卫生局当干部,在常人看来完全有机会挪个好地方的,“归归”却拒绝离开……
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些70后、80后在麻风村甘守清贫、耐住寂寞?面对提问,年轻人一个个沉吟着,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看到病人受苦,心里难受,他们需要帮助!”虞斌说。
“病人需要我,他们担心我走,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啊!”“阿美”说。
“总得有人为他们服务,不是我们,就是别人。”“村长”说。
怎么没有一句豪言壮语?
王景权沉吟良久之后回答:“张爱凤整天躺在床上,出来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都成奢望,真可怜!我把她抱出来,她笑了,笑得很灿烂。我忽然很感动,我意识到,她的笑包含了我工作的全部意义!那一瞬间,我真想流泪!”
原来,人生的意义可以这样理解!原来,对崇高精神的坚守可以这样表达!患者一瞥信任的眼光,一个会心的微笑,一句温馨的问候,都是对他们的最高褒奖!这些年轻人,生命的底色是如此单纯、清澈、敞亮!
夜宿麻风村时,我们和“村长”在夜色中散步,他敞开心扉,谈了自己的幸福观。
“我常常和第一代、第二代麻风医护工作者相比。当年他们住草棚、宿破庙,下乡巡查旅馆不让住,农家不让进,人们避之如瘟疫,一些医护人员连对象都找不到。相比之下,现在各方面条件、环境都好了很多,我们应该满足。幸福是一种比较,看你和谁比。与富人比,我们太穷;与同行比,我们收入也不如他们;但与麻风病人比,我们健全,健康,有家庭,有子女,有安定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这样一比,我们常常会有幸福感。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麻风村是宁静的。这里没有红包,也没有被曝光的担忧;这里待遇不高,没有优厚的物质享受,但能使人心境安宁;这里环境幽僻,交通不便,却把喧嚣的烦恼隔离,夏听蝉鸣,冬看雪景,空气清新;在这里工作无法建立更多的社会关系,但这里的医患关系单纯和谐。”
“更主要的是,我们被病人需要。被人需要不是一种幸福吗?”喻永祥说。
心态平和,懂得感恩,这也许是这些年轻人能坚守的又一个理由吧。
“阿美”说,当她从北京领奖回来,老人们坐着轮椅,拄着拐杖围上来欢迎,这些肢体残缺的患者所表达的爱意让她十分感动:他们拍打着轮椅扶手,“嘭嘭”地用拐杖敲打着地,有手的与她握手,没手的用手腕、手臂拥抱她;没手没臂的,用身子蹭她。大家还一个劲地问她:“和胡锦涛总书记握手时说了什么?”阿美告诉他们:“我对总书记说:‘我是来自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的麻防工作者潘美儿,很高兴能见到总书记!’总书记亲切地对我说:‘恭喜你获奖!’”“阿美”介绍到此,大家由衷地欢呼起来。
“阿美”在接受采访时动情地说,此情此景,她永生难忘。倘若人生的幸福和痛苦有比例的话,哪怕有99%的痛苦,只要有这1%的幸福,她也感到值了!
对医生来说,最幸福的莫过于病人的信任和尊重。王景权说,2011年春节,大雪封山,麻风村停电,喝不上水,吃不上饭,患者杜丙生给他送来热腾腾的面条。他感叹,这是他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喻永祥说,每年除夕夜值班,和哪个患者一起吃年夜饭居然会是个难题,患者们互不相让,他分身乏术,只好大年夜在高佛海家吃,年初一在徐小童家吃……他父亲住院,高佛海、周仲梅、郑建松三位老人竟瞒着他,悄悄买了甲鱼、保健品,跑到医院去探望……
王景权很爱自己的工作,很爱麻风村的环境。他在随笔中将麻风村称作“依山傍水的人间仙境”。他喜欢麻风村宁静的夜,喜欢这里宁静的世界,喜欢这里的清风朗月。他可以在宁静中做他的学问,和英国麻风救济会专家、国际抗麻风技术委员会主席沃森进行网上交流。麻风村的夜是他学术上的黄金时间。他通过自学,英语达到了6级。他现在不但是中国麻风病协会的兼职学术秘书,帮助协会进行材料、论文审核和资料翻译,还成为治疗麻风反应和神经炎的专家,在麻风残疾康复以及防治管理方面有较高造诣,以第一作者发表论文60余篇,出版专著3部,主持和参与课题18项。在2013年11月初举行的全国麻风协会常务理事会会议上,王景权以总得票第二的成绩当选中国麻风防治协会青年专家委员会委员,成为全国麻风青年专家委员会的18位成员之一。张国成教授称他“是我国麻风病领域年轻的学术权威,在世界麻风病防治领域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麻风村的年轻人钻研业务已蔚然成风,谭又吉、虞斌、潘美儿、归婵娟等,他们都在专业刊物上发表了论文。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麻风村里,每个医生护士都有自己的幸福感受,他们的幸福感是那样的单纯,朴实,毫无虚饰。
其实,牺牲和奉献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当皮防所老书记姚建军身患肺癌,还坚守岗位为麻风病人服务时;当第一代麻风防治工作者高鲁,将含有麻风杆菌的组织液注入自己体内,把自己的身体当试验品时;当所长严丽英1982年分配到麻风村,同一批大学生全走了只留下她一个时,他们可曾痛苦、后悔?在付出和奉献的过程中,他们也品尝到一种幸福!因为自己的付出、奉献,使患者解除了痛苦!
心有多干净,世界就有多干净!
这是一种职业的幸福感。这些充满幸福感的年轻人,在远离县城、环境偏远、待遇偏低的麻风村孜孜不倦地努力着,用他们的默默奉献,书写着精彩的人生。
在今天这样的伟大时代,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他们无私付出,他们辛勤耕耘,山坳里的人生照样出彩!境遇良好的人们,请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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